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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在生活里的80后,见证过一个时代的急速转向

看见80后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1-09-23


《00后杀进职场》、《当代90后奋斗图鉴》、《95后C位登场》……在互联网端,80 后的身影逐渐消失,也甚少人提起 80 后是谁、在做什么。

 

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流行议题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一代人的生活轨迹来转 —— 从“剩女”、“直男”、“丧偶式育儿”等流行概念,到是否要二胎、如何教育孩子、要不要安稳的工作、如何给父母养老等等,无一不透露着 80 后这一代人被选择困惑和现实焦虑所包裹着。

 

人们对 80 后的情感甚至是矛盾的。在举棋不定、鱼目混珠的时刻,我们按下怀旧的按钮,把感怀 1980 年代青年所拥有的理想与热望当作棒棒糖,借它来吞下生活的苦涩与挣扎。有时,我们又拿它当作警报,指出眼前的正确未必那么正确,错误早在从前就已经发生。

 

代际之间的矛盾伴随着现代化、都市化的快速推进,种种消费的、技术的、经济的问题向他们涌来。80 后诞生于中国社会全新的节点,1978 年改革开放后,作为第一代独生子女,伴随着他们长大的是蹿升的房价和经济,而互联网等科技革命也让这一代人经历了社会观念飞跃式的变化。

 

编辑部最近收到一篇来自读者“低空飞行”的投稿,她讲述了她作为 80 后和她身边的 80 后朋友的故事。她在引言中提起,“当我在互联网这个 90 后、00 后聚集的行业中摸打滚爬 10 年之后,当我与身边的 80 后们逐渐从懵懂的“永远年轻”走向或碌碌无为、或小有所成的社会中坚层之后,我忽然想记录那些在 1980 年或 1989 年出生的个体,从 2000 年的青年走向 2020 年的中年,如果可能的话,也许会记录到走向 2050 年的老年。”

 

这也许是在讲述一代人如何安置自己与自己的欲望的故事。当互联网带来了共时体验,社会在不顾一切地去讨好所有年轻人的时候,我们能如何发现与安置自己的位置?在历史与时代洪流的冲击下,我们能可以怎么看待自我与他人的选择?

 

也许,就算在个体的生命里,感知到时代情绪也始终存在着时差。

 

以下是“低空飞行”的讲述。

 

1980年代的中国

 

01

80后的成年历程,

到底经历了多少次反转?

 

中国近代史上每 10 年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件,每一代都面临着巨大的社会环境变迁。与他们的长辈与后辈相比,80 后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们既自由又孤立,既理想又现实,既勇敢又怯懦,既崇高又卑微,既受到是西化文化浪潮的影响,也保留了传统的思想与生活方式……在种种撕裂的、水火不容的处境当中,每个人可能都是一幕幕百感交集的悲喜剧。

 

大多数 80 后是作为独生子女存在的,他们在“生男生女都一样”、“优生优育”这类口号中成长起来。那时,父母普遍都是双职工,厂办托儿所和大姨大舅家是小孩最常待的地方,全家上下只盯着这一个孩子。鸡娃的情况很少,除了正常规律地上学放学,孩子们就是在胡同里、操场上、小公园里乱跑乱串地玩游戏。

 

八九十年代所拥有的流通市场和地方媒体,可以让我们轻松地接触到国内外先锋的影视剧动画和音乐,完全是赶上了文化浪潮的蓬勃爆发期。然而,这一切都在改革开放、公转私下岗潮、世贸协定、房价腾飞面前转瞬即逝,由此迅速改变了 80 后们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判断和选择。

 

朴素勤俭的唯物主义和“解放全世界无产阶级”的理想主义教育在某个成长阶段中的每一天里都是切实存在过的,那些舍己为人、满腔热忱的英雄模范们也深深地打动了许多人。但是随着物质从满足、到过分满足、再到选择焦虑症,欲望从一餐一饭、到追求体验、再到追求特别体验,世界从被教导的政治教材里的正面走向反面,那些在 80 后小时候自以为十足正确的道理,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一种跟不上时代的理论。

 

个体从一个曾经被集体主义所主宰的次元,突然以一种被剥夺了群体归属感的形式,丢进“私域”、“互联网”、“金融理财”、“通货膨胀”这些新兴的又陌生的概念里。在这个时间碎片化、个体价值细分化、社会指令具体化、金钱流通膨胀化、利益交换赤裸裸化的时空里,80 后恰巧在年少无知时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又在成年之后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急速转向。

 

©《家有儿女》

 

我看着他们,有时也会禁不住问我自己,一个人如果以“成年”作为人生某个分水岭的话,80 后到底经历了多少次反转呢?

 

那些或从小立志舍己为人解放全人类、或立志批判这种统一价值观的小朋友,等到他们长大之后才发现“解放全人类”、“统一价值观”这种词已经让位于“由我来定义我自己”。而当他们才刚领悟到一点点“个体解放”的含义,却又猛然被卷进非此即彼的人民战争或粉丝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那些或憧憬着中国传统文化、或向往着西方文艺复兴的小朋友,等到他们长大之后才发现“新中式”也并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传统,“科学民主”也不像曾经宣扬的那样灵验。当他们才刚领悟到一点点多种理论和独立思考的重要性,却又猛然被卷进消费主义的洗脑和信息茧房的迷乱之中。

 

那些或恪守“生男生女都一样”观念的高知女孩,或坚信“取得更好成绩”就能赢得完美人生的独立人格,等到他们长大之后才发现学历文凭已经沦为内卷的一道凭证,父母仍然不会缺席任何一个催逼结婚的机会,HR 依然一遍遍地询问有没有结婚生孩子……似乎每个人都在白幼瘦和炮轰白幼瘦的混战中寝食难安,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防备之心前所未有的深重。

 

那些或在校一心倾注学习、或早早离校漂泊的少年,等到他们长大之后才发现这其中的差别可能并没有参加高考前夕所想的那么重要。每个人在校园里所留下的理想和愿望,都在房价面前彻底烟消云散。而有没有“赶上这趟车”可能比有没有考满分更能决定一个家庭和一个人的命运。那些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同学,短短几年就可以分化为两个最极端的阶层,过上一个天、一个地的日子。

 

谁能想到 80 后最不屑的公务员和教师,转瞬间就变成了当下最炙手可热的职业呢?谁又能想到被整个社会驱策着“拼搏奋斗实现中国梦”的一代人,没有任何身心准备就要接受一个又丧又 996 的行业氛围呢?

 

90 年代的中国历史老照片:
北京市区街头一角,大家在等红绿灯。
 
02
时间到了,放弃幻想和挣扎
让梦停留在梦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每年过年我都会见一见高中好友阿兰,每一次见到她都能回想起上学时的点点滴滴。我们是同一个高中的合唱团成员,课间一起淘动画、VCD,交换耽美小说和漫画杂志。我见证她读法律考公务员这一路风调雨顺,在父母强力的羽翼下像小公主一样娇蛮任性地长大,也见证她挣扎着试图冲破这由父母编织的层层包裹的茧房,而后停止挣扎、杳无声息。
 
她所在的单位仿佛是家庭羽翼的加强版:严格的制服要求,任何离开市内的出行需要层层上报,严谨的上下级关系和片区关系,以及由这种极度强大的集中控制力所延伸开来的权力上位感。以至于她的神态、语言、表情、行为都散发着一股事无巨细密不透风的俯视角,甚至在聊到普通市民、男朋友、路上的行人时,都渗透着某种管理者所特有的粗暴情绪。
 
若开车上路,必定先问归属片区,紧接着一句“ xxx 我熟”;若遇到违反交通规则的行人车辆,必定口吐莲花,尽数交通事故数据;若聊起社会事件,多半归因于“自由散漫惯了”、“缺乏管制”这样的原因。在她看来,个体意志的高度统一化管理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那些拥有自由意志的个体往往意味着额外的管理成本,是带来麻烦的祸端。我不知道是权力教会了她这一点,还是她因此而选择坚定地站在权力那一边。
 
阿兰的生活当然是安稳的,却并不平静。从她的朋友圈往往很容易窥见她单调而孤独的生活,与对自由和理解的渴望,虽然这样的渴望都被披上了一层炫耀物质的虚荣包装。或许她已拥有过了一切,但又仿佛什么都不曾拥有。因此,她必须要向全世界展示和证明仅有的东西,来说服自己“ I win ”。这种强烈的矛盾性和戏剧性正是一个人内心冲突的夸张体现。
 
安稳的生活能够令人理所当然地衣食无忧,也令人愿意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正当性和合理性。若是午夜梦回突然惊醒,那个从未被好好审视过的灵魂开始扪心自问这一生是否就该如此,倘若这种时刻仍可以自欺欺人地蒙混过关,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 Happy Ending 吧。
 
© Up主“芝麻小饭堂”
 
小边和阿兰一样是个公务员,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部门。说起来,小边可能是开启我学生时代对哲学领域原初好奇心的那个人。他在一股子学科热情下创办了院系辩论队。多少受了风靡一时的“全国大专辩论赛”的影响,我颇有些好奇,一个学习在中国不被重视的学科的人,在毕业之后会做什么样的工作?后来,我陆陆续续地了解到,最离谱的是做 DJ,90% 都进了高校、国企或公务员。正如我所在的公共事业和行政管理班一样,并没有什么分别。
 
小边是坚定的从政者,我问他为何不像其他人一样继续深造?一直到现在,我仍记得他的回答,他说:“我为何要去一个官僚作风如此严重的非官僚机构?那不如直接去官僚机构好了。”
 
回想起来,他当时的想法或许半真半假,毕竟时隔这么多年后,他最常发的信息是“如果不是为了还房贷,谁愿意去上班?”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要在公务员系统中谋个一官半职,免不了要从不被重视的基层角落慢慢做起,不褪掉几层皮是不够格站在领导面前出谋划策的。而我当年或许也并没有完全了解他所说那句话的深意,直到 10 年之后,互联网这个号称最潮年轻人聚集地的创意产业,逐渐暴露出资本运作和官僚体系的恶意。
 
现在的小边戴着标配眼镜,穿着标配衬衣外套,即使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和表情,依然妙语连珠地在饭桌上捧场每一个人,以一种不令人反感的、谨小慎微的官腔调侃同事、市政、民政。偶尔,他煞有介事地说起某件新闻要事,必定神神秘秘地说一半、留一半,搞点小花头。他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计算着自己的时间成本和收益,也计算着自己与他人的亲疏远近,试图精确掐准空气中弥漫的哪怕一丝丝气息。人生正是他的战略棋盘,即便有意外和脱轨,都不妨碍他独自走在那唯一的钢丝线上,就算摇摇晃晃,也有条不紊。
 
只是,他从此再也不能坦白而真诚地注视着一个人的眼睛,他无法这样做,也做不到了。或许这也不能叫虚伪,这是一种何其认真的角色扮演,当某些东西在世俗意义上大概率导向无收益的结果时,那就果断结束掉、在我看来,这是我所不具备的“成大事”的现实主义品质,是中国传统父母眼中务实沉稳的绝佳代表,所以我相当期待二十年后他的官场生涯能绽放出何种光芒。
 
我常常想,如果我是一个像他那样的人,如果我有一个像他那样的哥哥,我父母岂不是要感激涕零、烧高香了?他是我所有朋友当中最标准的别人家社会人,样样妥当、样样安稳。作为学生时代开启我哲学思辨的第一位引路人,我对他自然是尊敬和欣赏的,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想,或许他也正坚定不移地践行着某位哲学家的思想吧,只是我才疏学浅不知道而已。
 
© Up主“王蓝莓同学”
 
03
不轻易被世界夺走的信念:
这个世界怎样,都和他们没关系
 
我和死党坤子、豆豆是高中结识的,他们的家境都不错,父母事业有成,自己名校毕业,一路念到国内和海外名校博士。一个留在海外搞文学创作,并且成功发行了一本风评还不错的书;一个留在国内高校当中文老师,从来没把提升业务水平当个正经事做。
 
他们生活在另一个时空中,那里是现实与理想的夹层。这个空间需要靠中产家庭基础和坚定的自我意志创造和维护,而他们恰恰满足以上两点,足以屏蔽掉现实生活中琐碎枯燥的侵蚀,然后一头扎进美学信仰和宗教信仰里,不愿再过问人情世事。
 
坤子现在的模样与她学生时代几无二致,偶尔回国参加同人展和高校讲座,与国内同好们交流纯美思想和文艺作品。我时不时地夹杂几句职场人生的世故体验,只能以搞笑的方式搏君莞尔。她也总是报以亲切爽朗的笑声,一本书、一位历史名人、一篇小短文,都能瞬间掉落进纯粹的智识世界。但是除此之外,她既没有兴趣了解这个世界的现在,也没有打算进入这个现在的世界。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实现了她的理想,但她是一个纯粹的快乐的出世者,不论客观环境如何,都以主观意志一以贯之地身体力行着。
 
而豆豆或许比坤子更加痛苦些,这体现在身体健康和现实空间的挤压上。毕竟,他自小体弱多病,因此千挑万选地做了一名教师 —— 这是一个在 996 “社畜”眼中很轻松、实则很心累的职业。他总是要赶班车去上课,偶尔还要拄着拐,一上就是一整天。这对于他来说多少是一种身体负担。
 
学校系统内所带来的“非专业学科研究”以外的精神束缚却比想象中的更多、更复杂、也更耗人心神。他总是用一种风趣幽默、乐观开朗的口吻和姿态调侃这些,也会养些小龟、小虫平添一份生活小情趣,但总也掩饰不了骨子里那种看破世情的悲观。不知道是否在冥冥中有所感应,他很早就走向了修行之路。
 
一个人未曾受过坎坷和磨难,未曾经历痛苦和折磨,是不大容易走上这条路的。当他决定将此生献给一个世外轮回之时,恐怕是做过很多功课和准备的,而一旦走上这条路,于他而言就多了一份责任感:即便这个世界处于末法时代,妖魔鬼怪肆意横行,他也必定要去探寻隐藏在世间之法之外的这宇宙之法,以自己微薄之力点醒和帮助有缘之人。
 
 小时候玩的「东南西北」游戏
 
04
躺平是90后、00后的专利吗?
当然不是了
 
小艾出生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高校教育工作者。
 
尴尬的是,这并不代表家庭和睦、教养高尚,这意味着头脑聪明的人更加擅长控制和冷暴力。小艾就是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按照中国传统家庭某一阶层的剧本,上学读书、出国留学、找工作、结婚生子,走向正常平稳的人生,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至少在她的父母心目中,故事的发展就应当是这样的,就像监督她十几年的学习生活一样,但是偏偏剧本在她这出了岔子。
 
90 年代的出国大潮在 2000 年以后依然影响力巨大,尤其是对于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家长来说,若是谁家出了个小留学生,都是值得拿出来说道的一件喜事,在某些家庭里也意味着光耀门楣奔赴天堂。当时我并不担心她的学习能力,她在大学时代守着台灯读英语的狠模样依然历历在目。但我很担心她的生活状态,毕竟她是一个在那样不和谐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骨子里需要陪伴的天秤座女生。
 
她拿出十二万分狠劲儿对待她自己,念了最不喜欢的专业,忍受异国他乡的孤独,考了将近 10 次雅思,只为了拿到绿卡。是的,她最终都做到了,非常了不起,然而却没有获得想象中那般巨大的成功喜悦。每一次越洋电话,她所传递给我的都是诸如失望、难过、孤独、痛苦这些负面的词汇,甚至在遇到一两个好人帮助而倍感欣慰之后,旋即开始挑剔令她感到惧怕和恶心的方方面面。
 
她不知道她在谈及理想时,是不是在用空洞的辞藻堆砌一种虚幻的、华丽的想象,但她在现实中所抱怨的大部分,却是眼前实实在在的生活。她依然爱花、爱美、爱烹饪,却不停恐惧着阻断这个世界的庸俗势利与残酷冷漠的黑暗面。她渴望真实的体验却将自己丢弃在外,不停地换工作、换居住地、换朋友,甚至做好了修仙修道的准备。终于有一天,觉得累了,跑不动了,索性就这样躺平了,一躺就是好几年。
 
她是如此期望亲密又恐惧亲密,渴望家庭又逃离家庭,热爱世俗生活又抗拒着庸常,迫切拔苗助长又始终心存依赖的侥幸,敏感警觉地漂浮在空中,犹豫着想要去摘地上的花花草草,却害怕那些明暗之间会突然出现的车、狼、鹿,亦或是小兔子。一个完美的世界只可能存在于玻璃器皿中,一个完美的人也只可能存在于想象之中,如果不能接受自己真实的模样,甚至看不到自己内心的空洞,一切都将是本末倒置的虚无之旅。
 
当代年轻人的间歇性躺平,或许是一种消极抵抗,或许是在面对“无力改变现状”时必要的自我保护,不过在此之前,你真的知道自己是在追求什么吗?追求某种欲望或成就而不得?逃避某种内心的创伤而不自知?还是信息大爆炸之下的随波逐流自我放逐?亦或是猛然觉醒之后的返璞归真重归某个精神家园?

人生还在继续,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答案。


撰文 | 低空飞行
编辑 | Sharon

排版 | 小七

设计 | 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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